骑士进到大概能算客厅的地方,但一眼看过去满地都是吸血鬼留下的颜料和酒水,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空酒瓶,偏中央的位置还放着他的画板,上面的痕迹新旧不一,还没有彻底画完,大概只看得出侧脸的轮廓,那是黑发少女捧着花的画像,画架旁边堆放了很多书,有的开着,有的倒扣着,歪歪斜斜的书堆没倒可能是一边有画板一边有两瓶没喝完的酒带来的奇迹,某种意义上那些书底下可能是厅里最干净的地方。
人是会做无聊的事的,为了给这留下充足的契机,先进来的骑士站在墙边没有说话,给他让了位置的女学者也进到这里,一下就看到那副画,“你们尊主不会反感吗?”她的话也不算唐突,那是名为鲜血少女的几乎只有吸血鬼会崇拜的事物,如果真的存在此物,她甚至可能是个法力高强的鬼婆,而其广为人知的身份是吸血鬼的统治者,干涸之血的看护者。
吸血鬼的声音先他的身影一步到来,“军政长官没有那么狭隘,她又不是巫术暴君。”他用了个澜伽人用于称呼军团长的词汇,女学者看了看周围,不得不在脚底施活滞法,这样她才能走在颜料上,吸血鬼这时跟着到厅里,“对吸血鬼而言,没有比艺术和激情更重要的,她本人也期望这样。”说着他还想往前走,结果可能是累了,脚没站稳,踩在地上,身体居然就跟着一沉,差点迈着脚步坐下。
按理是该扶一下,可或许是超自然者对自己和同类的奇怪刻薄,尽管他们三个都会对平民比较温和,在这时候骑士和女学者没有扶他的意思,只是看他自己蹲到一半,抽身而起,原地跳了两三下站好,这也没让吸血鬼不满,他还有点尴尬的笑,希望他们别记住自己丢人。
“看来你在为尊主的画上花了太多心力。”骑士给了他个契机,吸血鬼不太理解具体的意思,不过他和大部分人一样能感觉到这是值得感激的,所以惊喜的打算认可。
女学者没认真想,只是给骑士的说法吸引了,回头看向她,“那幅画算是画得很好吗?”扪心自问,吸血鬼不觉得自己画得有那种顺畅感,光是颜料在不同风干时间下导致的色彩不同已经是个大问题,现在他被卡住了,美学追求和为自己方便的生活追求正彼此对抗,双手不由的抱头,身体像蚯蚓似的来回扭。
女学者看他的表情变得鄙夷。
这也是奥菲利亚的缺点之一,她不如泽希雅和艾丽莎那么可控,即便她们会失控也只是变成野兽或者干脆的傻,而奥菲利亚是有个性的、为情绪的拖后腿。
本来是打算给点营造良好环境的时间,现在骑士怀疑事情会因此变得太麻烦,耗时也会增加,那就没必要陪他们了。
“奥菲利亚小姐,那些色彩不是劣质的。”
“我知道,冥想时也会有破碎的思绪,更何况往日总会有不值得对他人说的污秽思想,但画是要让人看的,这和修炼是不同的。”
被女学者这么一说,吸血鬼停下尴尬的动作,忍不住出了声,“但奥菲利亚女士,创作本就是感性的,我在实际遇到之前无法联想问题所在!”
“问题在于这里吗?要搞清楚,十年百年后没人会记得我们,那时的我们就仅仅是我们了,可能留下的只是他人的评价和物证,其中他人的评价源于我们为他们带来的感触,这部分是可以修改的,甚至是作弊的,世界上没那么多人可以读心,读心术也不至于读到尚不成具体的语句的混沌意识,那重要的就是第二个,也可以说是第一个,就是你在世界上的痕迹!你怎么能容许世界上或许有人发现这画呢?”女学者说的都是科曼达人眼中相当重要的事,只可惜骑士完全不在乎业力和轮回系统,“你说的很有价值,奥菲利亚博士。不过这是否不合时宜。”他的话给奥菲利亚提了个醒,吸血鬼看起来已经要生气了,他读的书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而且她的发言相当唐突,起码对罗伯特来说就是她莫名其妙的发表了奇怪的话在攻击他,更可气的是他听不懂,对方却可以不断说。
事情可不能变得麻烦了,要是工作的一部分还好,这两个人之间的事算不算工作就很可疑了,吸血鬼不是真正的公民却不能算罪犯,这身份问题来源于骑士们建立大公国时的可以说天真或是愚蠢的共和思想,至少在纸面上,人形生物都是被认为不受歧视的,哪怕这种公民权可以通过个别标注某些种族是特例、奴隶制不算歧视这样的说法形成灰色地带,可不犯法就是不犯法,那么他就是个……骑士分不清,就他本人目前的立法是在切欣定居并进行社会活动的人缴纳相应滞留时间即六个月开始(农民的数量和他本人的征战有关系,所以是另一规则),那就已经是个公民了,没满足条件的属于普通的滞留者,顶多是根据滞留时间和发展的社会关系可能会产生点熟人和生人的差异,这一切又对吸血鬼不适用,他并没有任何社会活动,仅仅是在通过兴趣性的艺术创作向鲜血少女祭祀,然而这个人又是如今看护本地骑士家族的守护者,说是该他负责的又好像不是,不管是不是又和统治切欣的工作没关系,反正罗伯特的事和骑士应该没有任何责任关系,那他应该闭嘴,不要给奥菲利亚添麻烦,因为奥菲利亚是公民。
就在短短的时间里,骑士完成了该帮助谁的价值判断。
“奥菲利亚女士”吸血鬼的声音有点颤抖,他的眼睛都忘了眨,说起来还真的是奥菲利亚的错,她为什么要逮着人说个不停呢?
奥菲利亚似乎也露出了点矛盾的情绪,鉴于此事,本来还打算强硬点,既然她给了机会,骑士就决定吃个亏,刚好可以加深点情感依赖。
在女学者还忙着思考怎么办的时候,脚步到了她旁边,骑士狠狠地抓住她的头,把她压了下来,尽管本能的反抗,不运功的她根本抵抗不了他的手劲,被一下按得低头鞠躬,这下她愣住了,吸血鬼也反应过来骑士在这儿,怒气散了些,看他们都安静下来,他不由考虑到底要用什么表情,可他戴头盔戴得太久了,对面部表情的经验太少,想了想还是保持面无表情,这样也可以体现生气,他看着她的脑袋,“奥菲利亚博士,请不要用你的一时起兴害我们的关系发生不必要的恶化,”吸血鬼听出了某种可怕的含义,女学者则仅仅是感到丢脸,骑士再看向吸血鬼,“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劳伦家的”吸血鬼连忙婉拒,全当是他主动原谅的,女学者就有点说不出是害羞还是什么反应,她一下伸手抓着骑士的手,从边上挪了出来,撇着头站到了边上不说话了,看来这是很受用,骑士也满意的放下手。
感觉得出来这种氛围是不是不适合再多说话,为免麻烦,吸血鬼主动从他们之间走过,到了入口正对着的木门前,看他过去了,也不管在想什么,女学者自己站好整了整衣服,骑士只是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给自己的情绪做点花样,而吸血鬼在那里站好,同样清了清嗓子,装作是位绅士,在门上轻敲三下,由几乎听不见直到轻声,又收手,把双手握在腹部,昂首,站直等里面回应,他才煞有介事的说,“卡特琳娜小姐,到探视时间了。奥勒利昂的里夫阁下和奥菲利亚博士前来问安。”
“……让他们进来。”女声听起来有气无力,女学者忍不住看了一眼会让她这样的罪魁祸首,幸亏骑士没有罪恶感,所以他不是罪魁祸首,她只能立刻撇回头,这样才不会被认为是很矫情的人。
吸血鬼看了看他们,也是出于提醒,用眼神示意,轻轻点头,低声说,“请进。”骑士走到他前面,女学者伸手遮住脸,也和骑士一样面对着他点了点头,罗伯特知道他们算承诺会保护好患者,这才放他们进去。
刚进入房间,空气中的一种奇怪的触感让女学者眨了眨眼,突然那触感变成了直撞头颅中意识的灵视,让她长大了眼睛,如此时正在寻找劳伦的精灵女法师和墓栖者,她能见到似蛆的走兽,那东西的毛皮已经溃烂至露出那如洁白的少女肌肤的肉皮,通体没有手脚,皮下烂掉的不知是腹部还是什么的地方在流下带脓水的粘液,面部更是骇人,五官成了漆黑的空洞,唯有嘴的位置不好说是嘴唇都没了只能露出长长的颚部,还是它真的模拟着人勉强笑着,那异常的腐尸就这么盘踞在床上,准确的说是像抱着亲爱的孩子那样蜷缩着把女人护在怀中,仅用自己露出的上半身面对他们。
吸血鬼并不能体会到这种灵视,只是自然做着关门动作。
骑士不知道是不是也能看见,发出了不满的低吟声音,劳伦看向他,奥菲利亚也顾不得判断他知不知道了,一下放下手到了他前面用身体挡住,要免得还没关门的罗伯特搞不清状况,就用只有骑士听得到的声音提醒,“前面有什么东西,不能看他的眼睛,有的类型会通过目光下咒。”,紧接着就看到劳伦的笑容更加扭曲,这让她确信不是鸠摩罗就对付不了他,可是鸠摩罗是谁?
这一分神的时间,骑士和劳伦对视,冷漠的灵魂和热情的灵魂交错,而冰冷的钢胜于烧热的剑,那灵体反过来被他的精神震慑,奥菲利亚也醒了,看它发呆,大概知道骑士干了多危险的事,先吐了个科曼达文字出来,运功驱散它,那灵体就在原地,牢牢抱着女人,似乎想给她安宁,又带着不舍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捂住她的眼睛,还是消失了。
三层绒毯、一层被子、三只羽毛枕头和三只用于当靠垫的备用枕头,这座城市名义上最位高权重的人可以说是陷也可以说是躺的睡在里面,只有露出的亚麻色头发能被直接看到,不用多说,从声音听得出,她可能又进入睡眠了。
在这时,吸血鬼刚好关完门,房间里只剩三个人,到这时候奥菲利亚才不确定的说了句,“刚才很危险的,你不能保证自己的精神在任何时候都那么坚韧。”她看向骑士,只从那双鬼婆的眼睛里看出寒霜,这么一想她也反应过来,嘴角抽了抽,一下丧气了,低头,“对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你确实不怕,那我到底是为什么担心……”可能就在她说的时候,声音有点太大,结果出现了有点惊讶的自言自语,他们都明白声音的来源,闭嘴看向了床。
“啊…抱歉,我是不是睡着了……”床发出了声音。
骑士闭眼走到床边,微微鞠躬,“恕我怠慢,未能考虑您的病情便擅自来访,卡特琳娜大小姐。”又是贵族那套礼仪,一听到他的话,女学者就知道他在走流程,贵族之间是喜欢“把罪归咎于自己,再由主人阶的贵族进行赦免”,这属于社交的一部分,但总觉得很讨厌,可是今天她已经犯了乱说话的错,可能真的是不太懂气氛了,现在她决定憋着,跟到旁边等他们客套完。
“啊嗯?啊,不不不,不是的,你多礼了,只是身上又痛又累,还没事做,我就半梦半醒的,一不小心睡着了。”这种客套对卡特琳娜的消耗似乎也蛮大的,要考虑清楚如何会话对她一个满脑子难受的人来说也太困难了,听她这反应都让女学者感觉骑士这么做很不过脑子了,而骑士正为再次确信她是个废人感到高兴,平时也不需要这么直接,不过看到她身上冒出灵视现象了,会有什么大变化也不好说,什么变化都没有可真是惊喜。
事情还没有结束,按惯例这种问候可以再来几轮,要是骑士想,他可以再请罪,逼迫她再赦罪,然后第三次请罪,最后才接下赦罪,想想她的身体情况,这有点太折磨人了,他还是不打算这么不要脸的欺负她,于是不再出声,这样就进入下一个流程。
毕竟他们是探望的侍者,与这里的主人不对等,对话应该让她挑起,卡特琳娜也有点心虚的等了会,不太确定他会不会找她麻烦,过了一会才试探性的说,“嗯……?”
看她的样子,女学者很尴尬。
“请您尽管吩咐,卡特琳娜大小姐。”
“啊……好。”听到骑士的许可,她松了口气,“那就……啊!奥菲利亚阁下!”
“很久不见!卡特琳娜小姐!”
“很久不见……!你总算来啦,除了你和尤利娅,根本没有人会理我,多跟我讲讲有意思的事吧?”
“当然可以,不过得先”
“卡特琳娜大小姐,我也可以讲有趣的事。”
“里夫阁下就请安静,你说的都很无聊。”
“是。”
“奥菲利亚,你要说什么?”
“我是想说你的身体更重要,所以我要先帮你推拿,骨头的状态或许会好点。”
“才不要,尤利娅开的药已经够难吃了,推拿也会把我弄得浑身难受,有这种时间还不如带我出去玩。”
“听话好吗,只有这样才可能治好病,到时候就有很多时间可以玩了。”
“你难道有我懂吗?这病是治不好的,比起难受到死,提前享乐到死还更值得。”
“我也知道,但不能这么做。”
听她们开始讲没有营养的话,骑士开口说了句,“卡特琳娜大小姐,罗莎莉亚大小姐也很期待您的康复。”这话太突然,搞得正在自省的女学者有点不知所措。
“罗莎莉亚?”卡特琳娜有点迷惑,但很快意识到了那是谁,手都从被子里探了出来,似乎是想起身,离她最近的女学者赶紧弯腰下去扶她,“罗罗莎莉亚真的这么说的吗?”看女学者好像扶不起来,骑士把衣服放床边,也跟着去扶她,再拿枕头过来放她背后,终于让切欣的主人露出了头。
“唔,谢谢你们。”卡特琳娜喘了口气,目光从下往上看,一眼看到了女学者,倒是没什么问题,很快看到了不熟悉的人,目光都呆滞了下来,尽管手臂无力,还是颤抖着抬了起来,指着骑士晃,“你你你是?”女学者感到今天不知为何越来越尴尬的事实,她却毫无办法,只能强装镇定。
看气氛差不多,骑士把手放在肋部,“若是您想问如今的名字,由‘剑锤’博沃克萨阁下赐名,本人名为奥勒利昂的里夫,或说盖乌斯皇帝册封的名讳里夫·艾德里克,您会更乐意接受吗?”怎么说也是君主之一,就当是给她点福利,他微微笑了笑。
“我可以的,我硬了,我的鸡巴硬了,我要干你埃德!”
贵族怎么能说这种话啊?女学者看了看边上,拿了本家徽大全,估摸着力道,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女孩子不准说这种话。”
“呜呜!我要欺负埃德!我要狠狠地……!”
不提她们两个在那里玩的小问题,看女学者拿的那本书,骑士在收起示好姿态之余也提了提精神——那本书被看过。